陆铭：武汉九省通衢的优势与挑战，兰小欢：长江产业基金的思考

文/陆铭、兰小欢

（荆楚连线微信公共账号jclx831）

编者按：

11月22日下午，长江经济带产业基金高峰论坛在第十届武汉金融博览会暨中国中部（湖北）创业投资大会期间举行，上海交大经管学院陆铭教授、长江产业基金首席研究员兰小欢等嘉宾在会议进行了精彩演讲。

陆铭在演讲中阐述了其对区域发展相关思考，并在提问环节则对武汉的发展进行了相应的阐述；兰小欢在演讲中，重点对长江产业基金进行介绍；因为陆在提问环节所述内容和兰的演讲，与湖北发展密切相关，特整理成文供读参考。

但需要说明的是，陆铭教授在昨天会场的回复现场观众提问的内容，仅为特定场景下的思考，我们刊发并不代表我们认同陆教授的观点。关于陆铭与观众互动的问题，欢迎读者留言参与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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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铭：武汉九省通衢的优势与挑战

（陆铭：上海交大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特聘教授、博导）

提问：产业或者公司在一些省聚集，比如说互联网聚集到几个城市，可能会让一些产业聚集到一些城市，这个聚集是市场的力量。

陆铭：理解中国区域和产业发展过程中一直有两股力量，一个是市场力量，一个是行政力量。中国大趋势，我认为符合十八届三中全会那句话，市场成为决定性的力量。

但是目前行政的力量在发生转变，历史上十多年的时间行政力量想阻碍经济的集聚，但敌不过市场的力量。与此同时，市场的力量面临行政力量导致的结果，比如说看沿海地区，上海和北京并没有完全发挥产业集聚功能。但现在城市太大了，我们在限制人口的流动，包括限制上海和北京土地供应。

劳动力流动不够自由，沿海地区出现了劳动力短缺，这样土地生产要素和劳动力生产要素的价格上涨。所以，即便现在是市场力量，企业的决策仍会受到变量的影响。

其实我们的行政力量，对于市场经济恐怕不是在更好的发挥作用，而是在导致更多的扭曲和资源配置不平衡。希望政府要更好的发挥作用，顺应市场和经济的发展顺序。谢谢大家！

提问：讲得很好。空间和人口、资源分配的问题，站在武汉湖北中部地区，怎么样赶上沿海发达地区？这是重要的话题和命题。

政府通过行政力量让资源更加集中，从法律来说欠发达国家追赶发达国家有个成功的案例中国，发展中国家可能永远赶不上美国，因为人才和制度都往美国集中。每个省份在赛马，西部地区和中部地区有没有可能赶上沿海地区，或者把这个距离拉小。

陆铭：我必须要强调，国家发展和国家内部区域发展不是同一回事，国家和国家之间的追赶需要采取很多战略性的策略，内部追赶最主要的方式是资源自由流动。

比如我刚才讲的，如果一个地方中西部属于远离大门口和大城市中心，地形又比较复杂，这个地方的比较优势不是发展制造业和服务业。这样的地方，最好追赶的方式就是找到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比如说我刚才讲农业、旅游和自然资源，反而可以实现农业生产、卖旅游纪念品的越少人均收入更高。

中国欠发达地区也不是铁板一块，比如说武汉就是重要的城市，这样的城市要找准几个机遇。第一要着眼于国内的内需和产业链的定位；第二在整个中国大开放的格局下，海运主导的产业就是国际贸易一定布局在距离港口不远的地方。

但是大量产业不依赖海运的，比如说芯片不用海运，直播业也不用海运，手机也是空运的，凡是不用海运的产业，相对来讲对于中西部可以利用资源价格比较便宜的优势实现集聚。

具体到武汉还有个新的与众不同的优势，就是九省通衢的地理位置。我个人认为武汉面临两大挑战；第一大挑战，在争夺中部核心城市地位中，某些环节比如说空港建设，郑州抢占了先机，接下来武汉怎么样真正突显中部交通枢纽地位是一个挑战？

第二个挑战，武汉九省通衢的地理条件，一方面是优势，其实也是劣势，长江和汉江把武汉分成了三个部分。现代城市发展很重要的是高密度和紧凑型，越发展到后面生产型服务业需要人和信息和技术的交流，要天天跟别人见面。消费型服务要讲究现场型消费，消费服务业要有多样性，这时候对于城市内部的通行产生巨大的要求。

武汉的建设模式接下来能够真正像国际大都市强调紧凑、高密度增加人和人之间的互动交流，我想是摆在武汉发展面前非常重要的问题。传统中国人对城市建设就是要大马路、密度低，这样不低于后工业化城市的发展。供大家参考，谢谢。

提问：我有这样的疑问，中西部地区要朝着人均GDP的方向努力，为什么中西部地区政府或者行政力量希望造新城，是因为有行政的考核或者行政的竞争体系。

我同时在想，美国为什么能达到西部地区或者欠发达地区，是因为在美国政府或者官员晋升是民主选举，我不知道是否对行政体制有改进的地方。

陆铭：你的思考是对的，我们地方官员面对经济增长总量和税收投资增长率的考核。接下来应该比较确定可以告诉你，我们党的十九大召开以后，明年这些方面会发生重要的变化。最近据我所得到的消息，地方政府可能会不再提经济增长总量目标。

如果这样的话就会发生变化，包括产业引导基金会克服地方政府两个弱点；第一个弱点原来政府只关注总量不关注效率，但是产业引导基金要关注回报；第二个弱点以前是跟地方官员任期结合在一起，投资下去就是GDP，投资有没有回报我不管。

但是产业引导基金要更加关注长期的事情，这恰恰是我今天讲这个话题的意义所在，希望新的机制对产生原来不合理现象的扭转。第三个非常重要的力量，人口不管怎么样在中国是更加自由的流动了。按照目前的情况人口进一步流动，在一些欠发达地区投资变成地方政府负债，这个问题会越来越严重，倒逼地方政府必须采取策略，所以未来会进行调整。

提问：根据公布的数据，我们国家城镇化率是57.6%，但是我感觉到农村里面劳动力没有了，这意味着从16岁到60岁有效的劳动力人口在农村也是没有的。

陆铭：我觉得要稍微慎重一点说这个话，关键是你怎么理解劳动力？我们通常把年轻劳动力理解为有效生产率高的劳动力，但其实中国的劳动力在年轻男性更多流向城市的过程中，其实这是现有体制的结果，农民还不够少。

这时候家庭会首先把年轻男性送出去，这时候在农村很多是老人留下来、女性留下来。如果制度改革进一步到位的话，比如农民工进城可以在城市享受廉租房，这样可能就举家迁移。

50多岁的人，甚至60多岁的人，在服务业里面仍然是有效劳动力，包括女性。而反过来在农村，未来农民逐渐减少，人均耕地面积增加的过程中，其实年轻男性包括受到比较好教育的男性会回流。

我们到中国的一些地方去看，在一些科技含量比较高的农业里面，工作的就是戴眼镜的大学生，制度改革应该顺应这个过程。我们私下里可以有更多的交流，谢谢大家！

兰小欢：长江产业基金的思考
（兰小欢：长江产业基金首席研究员）

时间有限，我用五六分钟时间给大家讲讲政府引导基金长江产业基金，是怎么想问题的。我负责长江产业基金研究部门和战略部门。

因为政府引导基金是新的事物，我们现在几乎全国基金都投向了战略新兴产业，而且绝大部分产业引导基金都是利用资本市场撬动其他的社会资本进来搭建基金的方式，也就是引导基金是母基金。

通过这样的方式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有几个好处。我们都说发展地方区域经济遵循比较优势，比较优势不是抽象的事，不是谁说了算。湖北什么是比较优势，武汉什么是比较优势，必须有市场发现的过程。

在资本市场上，大家一起寻找项目，项目落地和我们一起合作，社会资本要赚钱，所以利用合作的过程来发展真正适合湖北和武汉发展的项目，这个过程叫做发展比较优势的过程。

大家知道资金的使用一定是量大，有非常大的规模效应，引导基金能集中财政的资源，并且撬动社会资本，用更大的资源去带动特定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

大家知道战略性新兴产业单体投资规模非常大，不确定性很大。湖北的京东方一条生产线投资六七百亿，这不是哪个单体投资机构可以负担的，所以一定要有这样的平台来融合社会所有的资本做这件事。

大家知道中国经济高速增长背后的动力就是地方财政资源的竞争，这个竞争非常好，但也有不好的一面，促进了一窝蜂的重复建设和过剩产能。利用财政资源去竞争，由于行政属性的关系，大家的财政资源虽然多，但不能合作。

现在利用政府引导基金，可以利用资本市场实现财政资源跨区域和跨级别的合作，比如省的基金可以和中央基金、地方基金共同搭建去做事情，湖北省的基金可以和义乌或者其他的地方引导基金一起搭建基金。湖北省的基金可以和北京亦庄的政府引导基金一起投资健康领域，研发放在北京，把生产放在湖北。

另外国家在推，无论十九大精神还是十三五战略性新兴产业规划都在推这个事情，一定离不开政府引导基金的支持。战略性新兴产业的特点就是离世界前沿比较近，非常依赖研发，研发不确定性很高。

这样的行业一般来是私人资本不会过问，不会特别往这个方向去。因为单体规模巨大，不确定性很强，银行业不会往这个方向去，需要政府在里面做点事情。不仅仅中国是这样，韩国、美国和日本都是这样，离不开政府引导基金的支持。

这个类型的企业由于风险大，不愿意负太高的债，也解决不了问题，就是解决日常流动性资金的问题，需要的是共担风险的资本性投入。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发展，一定离不开股权投资市场的发展，而中国的股权投资市场要想发展，一定离不开机构投资者大量出现，光靠个人和家族做不了这个事情。

大家看个图，左边这个图是中国股权投资基金募资情况的变迁，右边是中国政府引导基金的发展，可以看到这两个行业发展的时点几乎爆发期都是最近三年，只有大规模机构投资者出现以后，股权投资市场才能发展。

美国有很多的机构投资者，养老金、大学基金和各种各样退休金，中国机构投资者以前是公司，现在大规模出现了政府引导基金，已经有大概5万亿的规模。大家可以看到2017年新募的私募，最愿意要的资金来源，基本上政府引导基金是排在很前面的，是中国股权投资市场非常重要的发展力量。

大家看清科集团2016年中国私募机构投资LP20强，里面20个单位，15个政府引导基金，剩下的两三个虽然不是政府引导基金，但管的钱都是政府引导基金的钱，只有一两个跟政府引导基金没有太大的关系，其他的几乎都是政府引导基金，包括长江和重庆产业引导基金等等。

最后我想说说政府引导基金是怎么想问题的。听起来是个基金，大家以为它的目标就是财务最大化，有风险的期限错配等等，传统金融学的理论。但实际上这并不适用于政府引导基金，因为政府引导基金想要的是产业回报，而不是财务回报。

这个企业三张表拿过来是什么样的模式，不会考虑企业在什么地方，在北京挣钱就在北京，在上前挣钱就是上海。你落地到本地，对本地也什么样的溢出作用。企业到湖北到武汉以后，实际上任何工厂都是学习的平台，可以带动本地的人才发展。

还有先进的企业过来以后现金的流程经验可以极大影响到周边的企业。中国经济的发展严重依赖前些年非常受益于外国直接投资的厂商，从他们之间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为我们培养了大量的人才，这种好处只有落地才有。

我们考虑产业回报，不仅仅是财务回报的话，我们的投资原则和资产配置原则和普通私募基金、VC资本不一样。我们要 财务回报，但产业回报才是第一位。

我们投资有三大原则，第一个原则就是产业和技术的配置原则。从长江运行来看引入了很大龙头科技企业，我们看中企业几个特点，这个企业所使用的技术，所发展的技术通用性极强，比如说新能源汽车，比如说AI人工智能。如果通用性不强的话，没有办法辐射和带动本地传统的企业，甚至相关行业的发展，这是第一个要求。

第二个要求，这个技术未来发展必须前景广阔，如果前景不广就没有办法让武汉跃升到产业链比较高端的位置。第三是生产规模要巨大，如果生产规模不够大，就不能创造出足够多的就业和社会效益。第四是你的技术要处在这个领域或者接近世界技术的前沿，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不仅我们的投资风险会加大，而且被替代的可能性会很强。

当然都是龙头企业，龙头企业也不一样，跟行业特点有关系。比如我们引入新能源汽车的产业链就满足以上的条件，跟湖北已有的工业基础能对接。比如京东方生产液晶显示屏和非常先进技术，也满足这样的条件，而且对于周边产业的带动非常强。再比如小米之家新零售总部到武汉，商业模式非常开放，可以带动很多本地企业的发展

我们是做母基金的，主要是选择这些基金本身的专业方向，我们合作的一个是产业资本，一个是顶尖的PE。我们如果看中行业会重点和那个产业资本合作，因为和产业资本合作是垂直性的合作，共同搭建上下游。

大家知道现在先进制造业上下游关系不像以前了，以前跟上游供货商是什么关系，我给你一个规格表，你给我报价，然后我给你定单。现在上下游企业的联系比以前联系，上游可以投资下游企业，大家共同解决问题。生产芯片在突破7纳米技术，需要更先进的光刻机，已经承担不了生产7纳米的设备成本，大的芯片厂商去给它投资，让你发展新的设备再卖给我。

今天我们围绕产业资本做的事，用母基金和资本入股的方式，把上下游从简单的供应链变成价值链，因为上下游企业之间都有共同的股东在后面，这样能让他们更紧密。

另外我们注重跟PE机构的合作，是发散式而不是垂直式的，顶尖的PE机构有更广阔的人脉，他们是我们寻找新产业新技术的雷达，可以说是我们产业基金的眼睛和耳朵。我们重点深耕的产业资本以外，也和顶尖非常有资源的PE机构合作，保持对于市场上其他机会的可能性。

最后要考虑的问题就是作为湖北省的基金，我们要考虑产业落地在什么地方，能否实现湖北区域间的配置问题。目前引入了大量的项目落在武汉，跟武汉是湖北信息中心有关系。

武汉GDP占到湖北GDP总量的39%，最重要的是在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和高端制造业，甚至未来的智能制造业方向上，全世界几乎无一例外所有的这些生产基地都是围绕研究型大学展开的。

武汉在这个方面的得天独厚，我们围绕大学和产业做很多的工作，比如不仅仅推进产业落地，也在做和大学合作的东西，希望能在长江这个平台上把大学产业资源聚合在一起，更好为推动湖北产业升级服务。

中国未来十年要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到2030年要占GDP的三成左右。这样的话一定离不开股权投资，传统银行贷款和其他的方式支持不了这个行业。所以未来十年，业内人士都这么看，是中国股权投资大的时代，而股权投资大时代的来临一定离不开机构投资者的发展，就是政府引导基金。

希望我们携手和各位投资人和产业资本汇聚在一起，共同推进湖北和中国经济的发展，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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